大環境的變化，我們都在適應。

編者按：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秦朔朋友圈（ ID：qspyq2015），作者： 秦朔，微新創想經授權轉載。

7月7日，小暑。

“小暑大暑，上蒸下煮。”小暑是一年中又熱又潮又悶、雷暴又多的日子，但還不是最熱，只是最熱日子的開始。

每一年，苦夏都會來。每一年，越來越熱似乎也是趨勢，無論國外還是中國。

上海幸好多雨，能稍微透透氣，接著，再熱再潮再悶。

也知道，會過去的。也知道，對農作物生長來說，雨熱同期是有利的。

但苦夏，終歸是難受的。

剛寫完一篇1萬多字的調研報告，要給被訪者一一核實，趕不上周一的“大視野”。于是，在星期六的早晨，就著窗外的雨聲，再寫一篇。

是最近調研和交流中，下到我心里的一些“雨滴”，也下給你。

01

上海。我約了幾位企業家分別交流。都是專精特新，旗下都有制造業單項冠軍。

原以為，他們的日子是好過的，因為他們代表生產性創新，不是資產負債表瘋狂擴張的那種繁榮。后者的代表性企業，現在都度日如年，深度煎熬。

沒想到，他們也各有各難。

因為醫藥集采，一家企業某款產品的價格下降了90%多。該產品研發經過了多年努力，進入了收獲期。以豐厚利潤為支撐，企業布局了更多產品管線。現在，支撐力下降，是繼續推進，還是收縮？

因為疫情導致的被動停工，也因為政府用于建設的財力不像以前充足，一家做重大工程關鍵材料的企業，兩年前給某工程供的貨，現在也沒收到什么錢。雖然材料不會跌價，但生產材料時是要借錢的。現在，一邊是月月支出的利息，一邊是到不了位的貨款。

但這些企業家還是一如往常堅持做該做的事。他們有建議，比如對科技創新型企業遇到的困難，金融機構應該增加寬容度，只要有發明專利和專精特新“小巨人”資格等，就可以作為信用獲得融資。

他們還給我減壓。

“你可以這樣理解。當一隊人馬在橋上齊步走，如果和橋固有的頻率相同，引發共振，就會劇烈振蕩，甚至橋塌。過去這幾年，中美關系變化，房地產深調，新冠疫情，就像是齊步走。橋很累，但還在正常行人通車，已經很不容易了。”

“你覺得困難時，就來找我們吧，看我們是怎么干活的。做企業要是對明天失去信心，那真的走不出來。來看看我們的研發人員通宵達旦，看看我們的銷售人員冒著酷暑到處奔波，再和我們一起喝杯酒，你回去后又會為我們加油了。”

必須說，交流后，我釋然了很多。

02

寧波北侖。一家制造業單向冠軍企業。企業高管講了這樣一段打工人的故事。

一對從外地到這家企業打工的夫妻，老公是車間主任，老婆是工段長，兩人一年拿到手的收入，在14萬元左右。

14萬中，他們省下12萬，拿回老家。

“你們包宿舍住吧？”

“是，但宿舍的水電費他們要交的。”

“包吃吧？”

“包中餐。早餐、晚餐要自己解決。北侖的物價在寧波算貴的，就算早餐10塊錢，一個人一個月也得300塊。”

“他們不用什么交通工具吧？”

“他們有電瓶車，也有一輛小汽車，但平時不開，過年時才開回老家，也讓家鄉的人看看。”

“通訊費呢？”

“手機話費確實很少。”

一筆一筆算下來，一個人平均一個月花不到1000塊錢，日子還能過。

這時企業高管說了一段話。

“讓我告訴你，每個星期一的一大早他們就去大潤發排隊，買32個白饅頭，一些是蒸的，一些是對切的，一些是油煎的。這是大部分早晚餐的主食。除了吃飯他們基本沒有什么文化消費，就是刷刷抖音。”

“我再告訴你，這代表了90%從外地到沿海制造業企業打工人的生活。”

這一刻我百感交集。我上世紀90年代就去過東莞、中山的代工廠，知道今天的打工環境和待遇已經提升了太多。這對打工人，一年能省下12萬元凈收入，如果是在我老家河南的某個地級市，存幾年就能在市里買個房了，至少首付絕無問題。

但想到排隊買饅頭的場景，還是有點心酸。

看來人民追求幸福生活，還任重道遠。但這也是中國繞不過去的一條路。農村剩余勞動力的轉移，不靠制造業靠什么？隨著他們年齡增大，開始回流，加上現在愿意干制造業的年輕人越來越少，這又意味著什么？

今后吃饅頭，會有些不一樣的滋味。我想。

03

當下很多壓力，歸根結底是全球化的邏輯發生了深刻變化。

前幾天，我到武漢參加TCL全球生態合作伙伴大會，碰到廣州一家制造業單向冠軍的高管。他們有一條教育方面的產品線，交互智能平板。

“我們一直在美國市場發力，卻達不到預期。拜登政府說大力投資中小學教育，但共和黨反對他‘大手大腳花錢’，明年又是大選年，他顧忌重重，很多教育預算都不敢批。”

也問過很多熟悉美國的企業家，如果中國不這么“厲害”，會不會不被卡？

幾乎所有回答都是：“還是會被卡，頂多晚一點。”

那也沒有別的辦法。一方面，能做的生意要繼續做，因為美國是世界最大最好的市場。我們對“一帶一路”等新興市場的出口增長很快，但由于不少地方的國家信用、法治水平、金融管制等限制，往往做得了生意賺不到錢。

另一方面，在被卡被壓的地方，唯有自強不息。

曹健林是光學領域頂級專家，國家新型顯示技術創新中心理事長。他在TCL大會我主持的圓桌環節上說：

“我想大聲呼吁每一個同行，中國的光學技術具備走到世界前列的基礎。在創新方面我們比世界領先水平還差一點，但我們的企業、大學、研究機構的裝備都已是世界一流的，我們的人才無論國內培養的還是在外回來的，都具備了攀登高峰的條件。我本人主編的《光：科學與應用（英文版）》，過去5年一直是世界100多份光學類雜志中的前三名。我很清楚稿件來源，華人占相當多數，當然不都是國內的，但我們有這樣的研究能力。更何況圖像顯示是非常典型的應用產業，是需求牽引的，產業一定跟著需求走，中國大市場一定能加速對創新的帶動。”

“在有信心的同時，我呼吁大家一定要長期奮斗。有信心不是天上掉餡餅，也不能指望領導一關心什么、申請個什么項目，馬上就能走到世界前列。我2004年就到武漢東湖高新區（光谷），現在很輝煌，但大家千萬不要忘了，當初光谷的籌辦是從一臺復印機和一輛自行車起步的。”

圓桌上的一位企業家說，中國的顯示、光伏、新能源汽車和動力電池等產業都開始對外輸出產業能力。“如果半導體不被卡，估計有5到10年也能走到前面。既然被卡了，無非是花更多時間追上去。三星做到的，我們也要有追求做到。”

04

最近看了陳思誠擔任編劇和監制的《消失的她》，王寶強導演和主演的《八角籠中》，都是強片。

17年前，中國出了一部爆款電視劇《士兵突擊》，王寶強和陳思誠都是主角，劇中還有段奕宏、張譯、張國強（《熟年》的男主角）等演員。為什么《士兵突擊》中的這些男演員，有的當初只是初出茅廬，今天竟然撐持了中國影視劇不小的天空？

肯定有一個原因，就是這批人始終不拋棄，不放棄，一直堅持走下去。

而兩個“不棄”的背后，還是他們對自己的職業，有一種使命和追求。

中國過往的成就，是用奮斗成就的。中國人拼了命地奮斗，奮斗，就是中國人的命。

我在寧波調研時，有一篇自媒體文章刷屏，說，“如果說中國人太卷，那么寧波人就是中國卷王”。所謂“卷”，就是重視教育，勤勞上進，投資買房，不做閑事，也沒有什么夜生活，寧波不可能出大批網紅，但總是能出院士、狀元、老板和企業家。

不少寧波朋友都談到這篇文章，他們自嘲這篇文章寫得挺狠也挺準，寧波人好像是除了白天工作、賺錢和晚上“雞娃”，就沒有什么生活了。

文章結尾寫道：“有一次我在墨西哥坎昆坐游船，包吃包喝包玩一整天。除了吃喝游玩，船上的人就是載歌載舞。一個又矮又胖的墨西哥老婦人，和一個小伙子跳雙人舞，堅毅的眼神中，絲毫沒有尷尬和膽怯。雖然年紀大了，但舞步依然矯健，氣質依然從容。而船上的中國人，個個呆若木雞，四肢僵硬。尷尬地坐在椅子上，看著墨西哥人跳舞。墨西哥人跳了一整天的舞，中國人刷了一整天的手機，仿佛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物。”

“現在回頭看，墨西哥人眼里的中國人，可能就是其他中國人眼里的寧波人。”

墨西哥的人均GDP，1992年時是中國的10倍，現在已被中國拋在后面。墨西哥人很快樂，跌到中等收入陷阱，主要原因是“教育跟不上，老百姓又不勤勞，產業升級沒成功”。

中國人既要拼教育，又要勤勞奮斗，還要高質量發展拼產業升級，一定沒有墨西哥人快樂。這是個很復雜的問題。我在20年前就在《南風窗》寫過“告別GDP崇拜”“探求國民幸福總值”等文章。但此時，若只能二選一，我還是選擇做寧波人而不是墨西哥人。

因為墨西哥人天性快樂灑脫，掉不掉到中等收入陷阱的感受也差不多，而中國正處于千年等一回的復興關頭，環境又是風高浪急，要是就這么泄了氣，不踏實奮斗了，那就有可能是你盯著我我盯著你，互相斗了。那我們掉進去的可能不只是陷阱，還是深不可測的深淵，永遠也起不來。

所以越是困難，越要咬緊牙關，堅持下去。不勝不還。

中國的問題不少，但從比較的視野看，很多地方的問題更多。

今天刷朋友圈，看到一位全球知名財經媒體大中華區總裁在希臘所發的一段內容，說這個美麗的國家、民主誕生地，經濟和社會發展卻令人痛心。

“熱到化的柏油馬路，居然墊著紙殼上下車。GDP和收入依然沒恢復到08年金融危機前。五個人站著看一個人工作。某教授從酒店走到會場20分鐘里，錢包被偷。堂堂雅典科學院，wifi巨爛無比，用國內roaming+VPN都比wifi快。國內在手機上兩分鐘搞定的交錢換卡之類，這里排隊一兩個小時……。”

希臘是文明古國，擁有絕佳自然條件和深厚歷史人文底蘊，但缺乏有效政府治理和基礎設施，加入歐元區20年后生活水平沒變。

當然希臘人有希臘人的生活和快樂，不容我置喙。我想說的是，我們要看到自己的問題，才有憂患意識，也要通過國際比較看到自己奮斗的成果和所得，才能保持基礎的信心。

今年我還看到特別多的，擔心誰誰會從中國搶走訂單和供應鏈的新聞。

這種現象一定有，但誰要真的搶走中國的產業競爭力，沒那么容易。不要自己嚇自己。

05

去年寫過《風大雨大不如心大》，今年調研至今，壓力仍大。

這篇臨時起意寫的文章，全是這一兩周的親見。是的，不少企業都很苦，很難，但我們能不能換一個讓自己放下一些，放松一點的角度？縱然做不到墨西哥人的載歌載舞和希臘人在海灘上悠閑地曬太陽，又何必不斷苛責自己？

大環境的變化，我們都在適應。

氣候在變。但不必和氣候斗氣。要給自己一些暗示，讓心松弛一些。

風高浪急，所以不能懈怠，不能不努力。但也別太急，太焦慮，太為難自己。

緊張或焦灼的日子里，不妨安靜一陣，喝一杯茶，或一杯酒，聽一曲音樂，對自己說聲take it easy，笑對人生，然后再出發，go on and go on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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